重塑江西共同體,“贛超”為什么做到了
來源: 當代江西 | 日期: 2025年09月23日 | 制作: 肖琳琪 | 新聞熱線: 0791-86849110
“贛超”的價值,不僅在于一場球賽引發的關注與流量狂潮,更在于它讓江西人通過一個聯賽“走在一起”,走入一個“共創空間”——不是“我們曾經很團結”,而是“我們正在一起創造”。
作者 | 郭聯發
題圖 | 南昌對陣贛州的比賽觀賽人數創新高
一場省級足球聯賽,究竟能帶來什么?
是體育場內山呼海嘯的吶喊,是街頭巷尾熱議的賽事比分,是朋友圈刷屏的進球瞬間,還是酒店爆滿、高鐵增開、景區人頭攢動的經濟效應?
或許都是。但“贛超”所帶來的,遠不止這些。
它用一顆滾動的足球,撬動了一場靜水流深的社會變革;它以綠茵場為紙、奔跑為筆,書寫了一部關于地域認同、文化自覺與情感連接的“在地敘事”;它讓11座城市從“你是你、我是我”走向“我們”,讓“江西人”這個身份,變得更加具象而真切。

“贛超”比賽人氣高漲。

從“我是誰”到“我們是誰”,一場賽事喚醒一種身份認同
江西文化多元,也曾陷入“認同困境”。南昌人覺得贛州“遠得像外省”,贛州人眼中的南昌“只有高樓沒有煙火”。從區域與現實層面看,九江,一條腿邁入武漢都市圈;上饒,全方位擁抱長三角;萍鄉,生活中更像長沙的延伸……彼此之間,隔著方言、習俗,甚至對“江西”二字的理解鴻溝。
歷史上的江西,曾是“吳頭楚尾,粵戶閩庭”的商貿樞紐,卻在近現代陷入“中部塌陷”:人口外流、產業空心、文化失語。當年輕人遠走他鄉追逐夢想,當城市以GDP論英雄,江西的“整體性”日漸破碎。
而“贛超”的出現,像一把鈍刀,悄然切開了這層隔膜。
它沒有宏大的敘事線條,沒有資本的喧囂造勢,只有11支草根球隊的自發集結:景德鎮隊的球衣印著青花瓷紋,新余隊的隊徽嵌著光伏面板,贛州隊的隊歌改編自客家山謠……每座城市在賽場上“自我表達”,不是為了標新立異,而是為了被看見、被理解。
其深刻之處在于,它讓“江西”各地從一個地理概念,變成了可觸摸的情感載體。
9月20日晚,在南昌瑤湖奧體中心,一位贛州球迷坦言:“以前覺得南昌只是地圖上的一個點,這次來看球,才發現這里有我沒見過的山、水、人。”這樣的認知轉變,并非政策推動的“被認同”,而是情感驅動的“主動融入”。
這正是本尼迪克特·安德森“想象的共同體”理論的現實映照:共同體的根基,不在行政邊界,而在共同的情感體驗。當綠茵場上的吶喊、跨城奔赴的旅程、方言間的磕絆交流成為日常,江西人便在“我們”的敘事中重新找到了歸屬。
更深遠的意義在于,“贛超”彌合了江西歷史上的“共同體斷裂”。它不是精英的獨白,而是草根的合唱;不是歷史的回響,而是當下的實踐。
“贛超”的價值,不僅在于一場球賽引發的關注與流量狂潮,更在于它讓江西人通過一個聯賽“走在一起”,走入一個“共創空間”——不是“我們曾經很團結”,而是“我們正在一起創造”。

九江對陣新余的比賽現場。

從“陌生人”到“一家親”,足球成為社會認同的黏合劑
“贛超”不僅是一場球賽,而是一次“在場”的回歸。
我們生活在一個“缺席”的時代。工作在景德鎮,心卻在北上廣;人在江西,夢在遠方。許多人一邊高喊“江西人要爭口氣”,一邊將孩子送到外省讀書,把生意做到沿海,把退休生活規劃在海南。對家鄉的情感,越來越像朋友圈的“點贊”——有態度,無行動。
而“贛超”的出現,提供了一種“在場”的可能。
什么叫“在場”?就是你不再只是江西的“旁觀者”,而是成為它的“參與者”??匆粓?ldquo;贛超”比賽,你不只是看球員拼搶,更看見宜春與景德鎮的年輕人同場競技,贛州球迷為萍鄉球隊吶喊助威,上饒老板贊助吉安隊的球衣。這些微小互動,都在悄然打破地域的隔閡。
江西11個地市,地理上山川阻隔,文化上各有特色。南昌的“省城氣質”,贛州的“客家豪氣”,景德鎮的“陶瓷雅韻”……本是豐富資源,卻也容易成為心理壁壘。以往講“江西文化”,總像在拼圖——每一塊都美,卻難以拼合。
“贛超”不一樣。它用足球這一世界性語言,讓11座城市的人“坐”到了同一張板凳上。球員來自各行各業:教師、醫生、公務員、個體戶,甚至在校學生。他們代表的不是職業,而是城市。當足球攻破球門,全場響徹的不只是歡呼,更是一種“我們”的認同。
這種認同,比任何口號都更真實。贛超用90分鐘的共同體驗,讓陌生人在歡呼與嘆息中重新“看見”彼此。
一位九江司機因“贛超”成了“球迷向導”。他載客去萍鄉看球,沿途介紹宜春明月山;回程時,乘客請他吃贛南小炒魚,笑言“今天看球,感覺江西真近”。這何嘗不是一種社會重建?足球不再是消遣,而是打破隔閡的“公共空間”。
更深一層的是,它重構了“城市關系”。以往,江西城市間多是“競爭者”關系,搶人才、爭項目、拼文旅。而“贛超”讓它們成了“共創伙伴”:上饒推出“憑球票游三清山”,贛州聯動南昌滕王閣夜游,新余光伏企業在賽場設展……城市不再各自為戰,而是協同共生。
在流動的社會中,共同體不靠強制維系,而靠“共同在場”的日常實踐。“贛超”,正是江西人用腳步走出的你我都“在場”。

撫州對陣上饒的比賽現場。

從《十送紅軍》到《團結就是力量》,紅色基因在贛超再次活化
江西的紅色文化,常被誤讀為靜止的歷史遺產:紀念館中的展柜、教科書上的字句。但“贛超”讓紅歌不再是一首歌,而成了一場呼吸、一次心跳。
在贛州主場,當《十送紅軍》旋律響起,四萬觀眾自發合唱。一位老紅軍后代抹淚說:“我爺爺是唱著這首歌走完長征的。今天帶孩子來,他們說‘這歌真帶勁’。”在吉安主場,《映山紅》的歌聲中,年輕人舉手機直播,配文“這旋律,比抖音更上頭”。9月20日南昌主場,五萬人齊唱《團結就是力量》,以最熱血的方式詮釋何為“紅土地”與“英雄城”的“雙向奔赴”。
紅色文化的生命力,不在于“紀念”,而在于“共鳴”。
“贛超”的智慧,在于未將紅色視為“教科書”,而是讓其成為“生活語言”:南昌隊的口號是“八一精神,永不止步”;吉安隊以熱血紅調喻示奮勇爭先;贛州隊徽將臍橙紋理與足球動態融合,呼應客家開拓的榮光。
這契合文化學者葉朗的論斷:“文化的生命力,在于與當代生活的深度對話。”當紅色精神從“歷史敘事”轉為“當下行動”,它便不再是“過去時”,而是“進行時”。
更可貴的是,這種“活化”來自草根自發。
贛州一位中學老師帶學生用足球術語改編山歌,“綠茵場上拼殺,紅色基因傳承”,旋律風靡校園。這不是“文化工程”,而是文化自信的自然生長:當年輕人主動說“我們也能講好紅色故事”,紅色基因便真正有了新血脈。
回望歷史,江西紅色文化曾有兩次“活化”:一次是革命時期,它是凝聚人心的旗幟;一次是改革開放后,它成為旅游經濟的引擎。但贛超不同,它不是旅游產品,而是生活實踐。當紅色精神融入踢球、歌唱與日常,它便不再是被講述的故事,而是被活出來的精神。

景德鎮對陣宜春的比賽現場。

從“賽事”到“體育+”,消費狂歡背后的區域協同邏輯
“贛超”不僅是一場體育盛事和文化盛宴,更是一個全民參與的消費空間。主客場制,讓球迷“走出去”,也讓城市“迎進來”。每一場比賽,都成為跨城交流的“公共節日”。
數據顯示,首輪賽事觀賽人次達6.7萬,上饒單場2.1萬觀眾直接帶動高鐵、機場客流峰值;南昌賽區聯動滕王閣夜游,形成“白天看球、夜晚賞景”的消費閉環;周邊餐飲營收翻番,酒店預訂量翻倍。
無意間,球票變成了文旅卡。在贛州,一張球票可游40家A級景區;在上饒,球迷憑票享三清山優惠;全省百余景區推出“贛超福利”,“看球+旅游”成為新消費模式。
“贛超夜市”也應運而生。南昌拌粉、九江茶餅、萍鄉臘肉……各地美食齊聚賽場周邊,煙火升騰。球迷品美食、議賽事、敘情誼,其樂融融。
南鐵開通“高鐵看球專列”,社區設置“贛超第二現場”,企業組織員工集體觀賽……體育消費呈現爆發式增長。
而更深層的邏輯,是實現“從流量到留量”的轉變。贛超以足球為切入點,整合文旅、消費與交通資源,構建出可持續的生態閉環。
以往,江西旅游多靠“景點打卡”,游客來了就走;如今,“贛超”讓人“留下來”。贛州“贛超主題美食街”上,臍橙攤主表示:“以前節慶才賣得好,現在每天都有人問‘球票能換橙子不’?”在這里,消費不再是單向購買,而是一種雙向互動。
這背后,是江西人對“區域一體化”的生動實踐。景德鎮燒制“贛超紀念杯”銷往全省,新余光伏企業贊助球隊、讓綠色能源融入賽場,各地景區推行“一票通游”。這不是簡單的“足球+旅游”,而是以賽事激活區域資源的“內循環”。
數據印證了這個轉變。公開報告顯示,“贛超”帶動跨城消費,使全省文旅收入同比增長18%,遠高于全國平均的8%。更重要的是,城市間從“競爭”轉向“共贏”——上饒歡迎球迷,贛州迎接游客,江西的“一盤棋”在民間落子。
一場球賽,揭示出區域協同的新路徑:不靠行政指令,而靠市場機制下的“共同利益”。當城市發現“一起做”比“單打獨斗”更效益顯著,協同便自然發生。

“贛超”第二階段淘汰賽首回合,南昌0:1負于贛州。

從“贛超出彩”到“江西出圈”,這是靜悄悄的文化自信覺醒
“贛超”的熱度,早已溢出省外。
數據顯示,“贛超”話題全平臺總閱讀量突破6億,直播觀看量超4億。新華社、人民日報、央視新聞等中央媒體紛紛報道,CCTV-13《東方時空》聚焦賽后夜生活,光明日報稱其為“新大眾體育”的典范,黑龍江、河北、新疆等地媒體加入直播,使其成為全國焦點。
但贛超“出彩”的,不僅是賽事,更是“江西”新形象的崛起。
以往,人們提到江西,常想到“革命老區”“中部省份”“低調內斂”。如今,通過“贛超”,人們看見的是一個熱氣騰騰、活力滿滿、開放自信的江西:這里有萬人空巷的體育熱情,有城鄉聯動的消費活力,有政府與民間的協同共治,更有普通百姓對美好生活的熱烈追求。
“贛超”也讓江西人重新審視自我。我們不僅有紅色歷史,還有綠色生態、藍色科技、金色產業;我們不僅是陶瓷、書院、客家的故鄉,更擁有當代的創造力與表達欲。
于是我們看到,南昌隊以“八一精神”為魂,鏗鏘堅定;景德鎮隊青花瓷紋繡于球衣,典雅靈動;萍鄉隊“煤礦黑+辣椒紅”,熱辣鮮活;新余隊“光伏之光”點亮隊徽,現代銳意……這些符號是民間的自發選擇,它們沒有誰“更江西”,卻共同回答了“什么是江西”。
從這個角度看,“贛超”更深層次的意義不在于踢進多少球,而在于它回應了一個時代之問:在高度流動、信息碎片化的今天,一個省份如何凝聚?一片紅土地如何煥新?
“贛超”給出了一個樸素而深刻的答案:共同體,不是被規劃的,而是被創造的。當南昌的教師、宜春的外賣員、景德鎮的匠人,為同一支球隊奔跑時,他們不是“代表城市”,而是“成為江西”;當數萬人同唱紅歌,他們不是“紀念歷史”,而是“活在當下”;當各地球迷共品一碗血鴨,他們不是“跨城消費”,而是“心靈互通”。
這正是江西的啟示,也是中國的命題。中國有34個省級行政區,每個都面臨“如何凝聚”的挑戰。江西以一場草根足球賽給出回答:用日常、微小而真摯的情感實踐,讓“共同體”從抽象概念落地為具體生活。它沒有宏大敘事,只有綠茵場上的汗水;沒有政策文件,只有球迷間的鄉音;沒有資本造勢,只有草根的自發行動。
由此,不禁讓人想起費孝通筆下的“鄉土中國”,真正的共同體,源于“生于斯,長于斯”的生活實踐。“贛超”,正是江西人以當代生活書寫的“新鄉土中國”。
因此,當你說“江西人”,它不再僅是一個籍貫,更是一種情感歸屬;當你說“贛超”,它不再只是一場比賽,而是一場關于“我們是誰”的集體覺醒。

球迷在看臺為家鄉球隊助威。

共同體的本質,是“我們”在一起
“贛超”之所以動人,不是因其完美,而是因其真實。
它映照出江西最深層的轉變:從“沉默”到“自信”,從“觀望”到“參與”,從“你是你、我是我”到“我們都是江西人”。
“贛超”也讓我們深刻地感受到:認同,不是在口號中喊出,而是在互動中生長;共同體,不是靠行政劃出,而是靠情感聯結;區域發展,未必追求“高大上”,小而美、真而切,同樣能引爆巨大能量。
共同體的本質,不在于人是否在一起,而在于心是否在一起。一根球門柱,撐不起一片天;但十一座城的人一同抬頭,就能看見共同的未來。
這,或許就是“贛超”帶給江西最珍貴的禮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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